“三炮手”的军人本色

隆隆的炮声震耳欲聋。道道火光如红色的闪电从炮膛口飞出，撕裂着沉沉夜幕。

3000米外，炮弹击中目标的激烈场景，他们看不到。而他们这个位置隐蔽的迫击炮班，别人也看不到。具体到他，作为三炮手，甚至连摸一摸炮身，亲手发射一发炮弹的“过把瘾”的机会都没有。

按照分工，一炮手瞄准，二炮手装弹，三炮手传送炮弹。凌新明是三炮手。可他实际上将三炮手、四炮手甚至五炮手的工作都做了。不仅传送炮弹、加装底药，甚至还要从山下将炮弹运上山来。一次背两箱。山路狭窄陡峭，崎岖难行。更困难的是既没有月光，又不允许使用灯光，完全是负重摸黑上山。而且时间紧迫，根本没有中途休息的机会。几趟下来，全身衣服湿透，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。身体竟像烂泥似的直想往地下淌。

在旁人看来，三炮手的角色，做得再好，也只能是幕后英雄。累且不说，荣誉感与成就感都不如一炮手。

可凌新明不这样想。他认为部队是一个整体，每个岗位都要人，每个岗位都不能缺。个体的荣誉与成就是与这个集体联在一起的。

读书的时候，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提到“爱祖国”。可是“祖国”这个词对当时的他来说太大了，也太空了，他无从把握，不知如何去爱。而此刻，在炮火纷飞的前线，祖国不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，她是如此现实，如此鲜活，他分明觉得自己触摸到了祖国的体温与心跳。

背着沉沉的弹药箱，他觉得自己肩负的，是一个国家的安危与荣辱，这样的觉悟让他觉得十分自豪——尽管他只是一个三炮手。

这是1984年4月，广西龙州的靠茅山，对越炮火反击作战前线。这一年，他受到团部嘉奖。接着，在鲜红的党旗下，他庄严地举起了右手。

1985年10月，随着国家100万大裁军，他光荣退伍，回到家乡。

荷花街道荷花园社区的长坪片，两亩薄田，三间土屋，这就是他退伍还乡时的基本家当。

这年，他22岁。

“别人有，眼莫妒。自己无，攒劲做。”朴实的观念，朴实的话语，一如他朴实的外表，笃定中有一种令人特别放心的沉稳。

农活的辛苦不必说，收入的微薄也不必说，为了生活，他必须去打工挣钱。因为文化不高，他仅在氮肥厂找到一份烧锅炉的工作。假如以在部队的分工作类比，这又是一个“三炮手”的位置。但经历过战场洗礼的他，对和平年代的工作他没有丝毫挑剔。“只要这份工作需要我，我就尽心尽力去做好它。”

因为他的踏实、负责任，村民们特别信任他。打工务农之余，他还同时担任了村上的团支书、会计、治保主任等职。这样的工作，不仅琐碎、繁杂，而且连一份像样的工资都没有，带有很大的义工性质。但他不在乎报酬。“村民们需要我，这事就有意义。”这便是他的信仰。那年的大年初一，有人腰插砍刀，手持花圈闯到村民张某家中闹事，情况十分危急。凌新明火速赶去，调解工作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深夜，终于成功将那人说服。其实，凌新明的口才并不出色，他能说服别人，一凭公正，二凭真诚。就凭他的公正与真诚，凌新明在村上一干12年，三次获办事处表彰，五次获社区表彰。

2000年，氮肥厂改制，凌新明下岗。他拉着一辆板车，到浏河市场当起了搬运工。相对于大进大出的批发大户和细水长流的门店老板，他这个搬运工仍然是商业战线的“三炮手”，最底层最辛苦的人。但他不怕苦，不嫌累。每天凌晨5点多，天还未亮，他便匆匆从家里赶往市场，然后整整十六个小时连轴转，装货，拉货，卸货，上楼，下楼，满身尘土，步履匆匆。“别人有，眼莫妒。自己无，攒劲做。”他切切实实地践行着自己的人生信仰。除了端阳中秋春节，一年到头他基本上没有休息日。曾经有过两天两夜没睡觉的纪录。而且，他特别爱护客户的货物，不丢，不甩，还给客户码得整整齐齐，因此老板都信任他，愿意关照他的生意。后来一些搬运工自发成立搬运队，凌新明被公推为队长。

天道酬勤。凌新明“攒劲做”的辛劳终于获得了丰厚的回报。2002年，他终于建起了一栋漂亮的小洋楼。后来又将一双儿女送进了大学。

搬运工一干19年，去年元月，他改行去了物业公司，在一家技校当保安。依然是“三炮手”的本色——从最底层干起。依然是干事不分份内份外，只要是需要他的地方，他都会及时出现。巡逻，消毒，充电，搬运，他都干得十分主动，十分尽力。学校有一批铁质的文件架要搬到另一栋楼，这些东西又笨重，又榔框，又要上楼下楼，请专业的搬运工都不愿意干。这事本不属凌新明的份内活，但他二话不说，硬是背着这些笨重的大家伙上上下下爬了二十多趟楼，累得全身都湿透了。学校校长见了大受感动，中午专门设宴感谢他，给他敬酒，说“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保安，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人！”

凌新明憨厚地举起酒杯说：“我是一名军人。虽然退了役，但我不敢忘了军人的本色。”